《仿聲鳥》
20180401
仿聲鳥模仿聲音,
而仿生鳥模仿生命。
仿聲鳥模仿聲音,
而仿生鳥模仿生命。
那是男孩第一次見到仿聲鳥。
大家都說,仿聲鳥並不美麗:牠們沒有鸚鵡那樣鮮明華豔的羽毛、也沒有其他鳥類趾高氣昂的驕傲,而是由城市的灰調、泥水的混濁、深夜的昏黑以及些許掩於雲後的月添上的白斑所組成的。
仿聲鳥穿慣了的一襲暗色羽衣看來不是非常討喜,但牠擅於模仿的藝技卻是人人稱奇--或許在他人眼中這顯得太過沒有主見,可仿聲鳥從不尖銳地拒絕任何人的請求。
即使著裝被不少不善眼光所唾棄,牠回應的語氣仍如往常那般溫潤。就像玉石獨有的油糯之美,晶透又細膩,聽在耳裡很是舒心。雖然軟言細語總會為人嗤笑,讓仿聲鳥在茶餘飯後的閒聊中隨著晚風於小村莊內的逍遙漫步成了隨波逐流的代表,不過也許這麼和煦地待人就是仿聲鳥坦然地展現了卻無法被誰所看見的原則。
在旅者們爭先恐後的叫喊之下,牠會抬起翅翼請眾人降低音量,接著閉上眼,深吸口氣,再耐心地應著要求逐個模仿起百靈、渡鴉、鵲鴝,然後是作為安可表演的樹鵲、貓聲和畫眉。圍於仿聲鳥旁側的觀眾無不拍手叫好,更有些誇張地吹起了口哨;可不一會便散去了喧囂,僵直了面部線條,拾起被暫放到一旁的腳步,三兩下拍淨塵埃匆匆走了。
方才還鼓噪的氛圍頓時靜了下來。仿聲鳥似乎見慣了,環視了遍旅者們留下的足跡,輕輕勾起嘴角弧度,動作緩慢地沿著以紙箱湊合著堆疊成的舞臺邊緣走,再在幾番來回後隨意坐下了身。牠朝著人群離開的方向望了好一小會,才在收回視線時發現到不遠處的樹樁畔還有位男孩正盯著自己瞧。
仿聲鳥不知道男孩待了多長時間,但樹葉知道他幾乎可說是從一開始便站在那了。無論是旅者們的前來、離去,又或者僅存於一瞬的讚賞和急轉直下的冷漠,靜觀於旁側的男孩都盡收眼底。
傾心於文字的他曾在某本百科全書上讀過,仿聲鳥唱歌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那麼不唱著自己的歌,只是一昧地模仿著不屬於自己的聲音、重複著不屬於自己的歌的仿聲鳥呢?男孩無法理解,於是湊向了前,開口詢問:「你喜歡模仿人唱歌嗎?」
「喜歡。」
仿聲鳥答,絲毫不見琢磨著這兩個字的猶疑。雖然不太一樣,但男孩想起了有著動人歌喉的百靈:百靈也曾這麼直率地表現過內心對於音樂領域的熱愛。於是他又問:「你想模仿更多人嗎?」
「想。」
仿聲鳥發出了聲渡鴉在勝利時會發出的低啞嘎吼,深沉宣示著所有權。男孩聽出了藏於深處的一絲貪婪渴望,由此憶起了渡鴉窩巢裡那些閃亮的的小圓石以及夾雜於其中的嶄新金屬零件:渡鴉也曾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過自己對於偷取和收藏相關事物的的積極進取。於是他又問,「透過模仿其他鳥類的歌聲以供他人取樂讓你感到快樂嗎?」
「快樂。」
仿聲鳥揚起了笑容,說。男孩念起了性格活潑,總熱心幫助他人並以此為樂的鵲鴝:鵲鴝也曾露出如此燦爛的表情說過這樣肯定的話。渾圓烏黑的眼珠中彷彿閃爍著點點星光,耀眼而美好,令年幼的男孩著迷地移不開視線。
「可這些都是別人說的。」
男孩有些猶豫,但還是將內心的話語給完整表達了出來。他抿了抿唇,在片刻後又補充了句;音量雖小,卻語氣堅定。「我是說--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仿聲鳥卻偏過腦袋,不解地看向男孩。「……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我想知道你怎麼想。」
男孩不自覺地蹙起眉頭,在額心掀起了小小的波浪,稚嫩的臉孔和那副嚴肅的表情讓他顯得有些搞笑。他沉默了下來,卻在半晌後打破這片死寂,不死心地又問了遍:「你快樂嗎?」
「……你快樂嗎?」
仿聲鳥卻眨著眼,模仿著男孩的聲音以相同的問句作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