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01
這個家的成員有六個人:兩個爸爸、兩個媽媽,還有一對雙胞胎。
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家的時候,把幼小的我從擠成一團的兄弟姊妹中抱起、放入鋪墊著幾條乾淨毛巾的小紙箱的,是位散發著刺鼻藥水味的開朗女性。
那是個炎熱潮濕的夏日,晴天時陽光會透過我們小窩正上方的窗照進來,伴隨著混合菸草、新鮮的土壤和花香氣味的風。我想也許那位照顧我的祕魯人--或者阿根廷人?也可能是個墨西哥人。我只知道他會以語速極快且含糊不清的西班牙語對著我們說話,像是嘴裡含著些甚麼似的,還有用粗糙的手掌幫助我們翻身。--喜歡邊抽著菸草邊種花。雖然那扇窗會帶來美好的事物,不過有時蚊子和蜜蜂也會從那個窗飛進室內。我可憐的小鼻子被叮過。我當時應該狠狠打個噴嚏的,而不是用無力的小手試圖揮開那些有翅膀的小生物。他們可能認為我想進行攻擊而多咬了我一口。
外頭偶爾也會下雨。我喜歡聽著雨落在屋頂上的聲音睡覺,那很幫助睡眠。
那名女性穿著鑲有可愛花朵圖案的露肩連身裙,腰間繫了條黑色皮帶,隨意捲起披散到肩側的長髮讓她看起來活潑甜美又不失氣質。
「哈囉!小可愛。」
她將我舉得高高的,眼睛瞇成有著淡淡弧度的細線,鼻翼到嘴角間扯出了另一條淺又有些曲折的弧,漾出大大的笑容向我打招呼。而我只是怔怔地圓睜著眼看著她,軟綿綿的身子一動也不動。
--天知道從那個高度摔下來會發生甚麼事?
§
那名散發著藥水味的女性被身旁與我的前主談話的男人稱作薇,我想這可能是她的名字。他們看起來像對情侶--或者夫妻。
我終於知道她的名字了。薇。於是我試著模仿了一遍他喊她時的聲調,但聽起來只像是奶聲奶氣的撒嬌。我有些懊惱,但薇笑得更燦爛了,就像陽光一般閃閃發亮著。她的鼻尖碰上我濕潤的小鼻子,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我不懂這有甚麼涵義--然後又笑了。
薇回稱那名男人為雷,並詢問他是否想抱抱我--但其實有問沒問都沒有差別,她直接把我塞進了雷寬大且厚實的手掌心。雖然薇的動作很溫柔,以虎口撐住我腋下的手只是以讓我有些發癢的力道輕輕托著,但我實在不太想接近那位男性--雷--他滿身肌肉、又給人種性格獷悍之感,也許隨時都有可能把我的尾巴扯斷。
噢,這聽起來好痛。不管誰說甚麼,我都不願再多想。
誰也不知道他今後會把我放在他不太好坐的大腿上陪他一起看各種可愛的動物影片。
02
我清醒時薇和雷已經到家了。
正確來說是:我們的家。
我被放在地上,但還是在箱子裡。六雙不同的眼睛直盯著我;有兩雙非常的相似。
「他醒了。」我聽到一個刻意壓低的女聲說。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誰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打破了這片沉默。
「他好……可愛。我能摸摸他嗎?」
「當然可以,我的小公主。」我能分辨出這是雷的聲音。小公主是誰?
「只是要小心哦,不能太大力。會嚇壞他的。」
「好的,我會注意的。」
「也別摸鼻子或者扯尾巴。」
「艾瑟,現在不是在學校。」
「我很抱歉,孩子們。」第一個說話的女人嘆了口氣,我想不到她道歉的理由。「狗狗不喜歡被摸鼻子和尾巴,要小心哦。」
同時有四五個人說話讓我搞不太清楚狀況。這裡是哪裡?除了薇跟雷外我誰都不認識,誰是誰?為甚麼要圍著我?
我的內心冒出了無數個疑問;我有點害怕,縮到了箱子角落。這時一個特別輕柔的男聲說了:「你也可以摸摸看,小伯。我想他喜歡搔下巴,所有的狗都喜歡搔下巴。」
我是喜歡搔下巴,但--
我正想反駁,一隻白嫩的手就向我伸了過來。那手的主人顯然帶著猶豫。或許他不擅長應對幼犬,我猜想。他搔了搔我的下巴,動作緩慢、帶著細膩的溫柔。「對,輕輕地、輕輕地。就是這樣,好男孩。」
這比我想像中還棒。都到天邊去吧,管他的但是。
我舒服得放鬆了下來,瞇起眼睛,靜靜地趴著。
03
「我有個重要的問題。」
「請說,艾瑟兒?」
「牠叫做甚麼名字?」
「……好問題,我跟薇都沒有想過。」
「不,雷。那個人說過,牠叫做馬庫斯。」
「真的嗎?甚麼時候?我沒印象了。」
「在我們去接他的時候。對了--你那時候抱著他,可能沒注意到我們說話。」
「那麼我有理由,我實在很怕讓他受傷。原諒我。」
我享受著男孩的撫摸,聽到了個熟悉但又不熟悉的名字,前主偶爾會這樣喊我--大概,其實我不太確定他是在喊我還是喊小弟。對話停頓了一下又繼續。
「回到重點。所以我們要喊牠馬庫斯嗎?」
「可那是他喊牠的名字。」
「現在改名還來得及。牠還小,還不認名。」
「我覺得由我們取名才有意義。牠現在是我們家的一份子了,我們應該為牠取個意義重大的名字。」
「我正這麼想,塞西爾。」
「是是是,你們夫夫最有默契了。不過我和艾瑟也不遜色哦。」
「別鬧了,薇。現在是夏天,很熱--別黏上來,也別抱著我的手。我贊同。有人有想法嗎?」
「我只是想告訴妳我多愛妳嘛。」
「唔、哈啊?--薇、朵、妮、雅!別摸我的腰,很癢!」
「……我也很愛塞西爾哦。」
「爸比和爹地今天也很相親相愛呢。」
「唉呀小甜心真可愛。如果小天使也能可愛一點就好了--」
「哦,薇薇,小伯也是很貼心的。還有--雷,在孩子們面前別這樣。這樣夠了吧,嗯?剩下的回房裡再說。」
「你答應我了。」
「不會反悔的,親愛的。孩子們?你們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的。」
「嗯……我不太擅長命名的呢,這麼重大的責任交給我真的不太恰當。小伯?」
這次的沉默很長。不曉得是不是受到這股沉默的影響,男孩停下了撫摸著我的手,我抬頭看了看他。也許他想說些甚麼。
說呀,男孩。表達你自己。我不自覺地在內心為他鼓勵了起來。
§
「羅伊。」
小伯看著我輕聲說。
羅伊?
「羅伊,感覺不錯。他看起來也挺喜歡的。
「我也覺得很棒,好聽又好記。小伯好厲害!」
「我有點好奇--為甚麼是羅伊呢?明明還有很多名字的。」
「在愛爾蘭語中有『紅色』的意思呢。」
「他又不是紅色的。」
「在法語中有『國王』的意思哦。」
「哇。」
§
「大家都同意,那麼--」
國王?羅伊?我?等等--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些甚麼?
「從今以後你就是羅伊了。」
小伯捧起我的臉認真地對著我說,向大家宣布。
好吧,這真是個不錯的名字。雖然我不知道國王是甚麼東西,但聽起來酷斃了。
我是羅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