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夢》
她並不是個奢侈的女孩。
她時常感到飢餓,胃袋紙薄的壁層就像被帶有強烈醋勁的焰火灼燒一般,細碎的魚吻在空虛之海中熱辣地翻滾著,不許任何一抹存在侵占自己的所有物。
年輕的女孩不是沒有試過轉移注意力,隨著樂音輕盈的舞動與聲符令人安心的頻率忘去被恐慌所放大的感受;可對方總在輾轉難眠的夜裡對她強調著過分病態的蒼白愛意,即使抹上了淡淡奶油的過期麵包和半顆滾得透熟的水煮蛋就夠將那股難耐的寂寞填上半滿,也無法消停她對於脹疼安逸的渴望。
她沒有其他人那麼聰敏,一個暗下的眼神、一個細微的表情便能看出上司與同事話中帶話的本意以及暗示,甚至是掩藏於其中的嘲弄--雖然正值花樣年華,但她生來學習速度緩慢、手腳又笨拙,必須花費比常人多上一倍或者更甚的時間來摸索和理清能夠簡單解決問題的方法。
她的工作不順,更因為各方因素稱不上勤快,經常在五日的勞動後感到疲累不堪,不過也還是保留了一點氣力把那些扣除必要支出後所餘下的硬幣都小心翼翼地投入了個早已染上鏽痕的鐵盒裡。
她不記得那枚伴著自己度過好幾回季節流轉的鐵盒最開始印著什麼圖樣了。沾著油汙、刷洗不掉的黑點和汗水結晶的硬幣們零散地在簡陋的屋內分享居所,各據一方地積累著、積累著。
偶爾的偶爾也會有幾名客人攜手搬出,但還是上前尋求一處能覓得擁有同樣色彩的溫度的旅者要來得多。日復一日,看似沒有盡頭的走廊房間也隨著鳥兒們的歌聲一同到了為幾近無限的神秘謝幕的時候,在拍打岩石的海浪中得出一片安寧的和諧,然後停下。
她感到了一絲融化於舌尖的甜味,可那稍縱即逝,不消一個吞嚥的動作便與她對飽足的貪婪一同消失。
好吃嗎?
好吃。她向自己詢問,然後以全無在工作對話中總是取悅客人的質樸聲嗓回覆。接著又斜著叉子切下了塊鬆餅,沾上了點盡可能地節約使用卻還是所剩無幾的蜂蜜。入口、入口,直到盤中什麼也沒剩:和她困窘的錢包,以及鼓跳著的心臟。
只剩下了空氣,我猜。她想。
因為我還在呼吸。
她只值得那些便宜的東西--或者免費的--就像公共設施裡的一滴水,一段廣告高聲播放著的粗俗歌曲,還有文字。
沒有甜膩的鮮奶油和色彩多變的漂亮裝飾的蜂蜜鬆餅、只帶解渴作用卻一點令人回味的滋味也沒的薄荷巧克力冰淇淋,她細數著沉澱於胃袋的所有,不自覺撫上了彆扭地綴於小指底部的廉價戒指,幾顆反射著虛幻光芒的人工水鑽隨著天鵝翅膀的撲搧優雅地竄入了她的眼中。就像公主一樣,她恍惚地呢喃。粉紅的夢境炫目地閃耀著,歡快地向她提出反駁。一如她廉價的生命。
我們是一出生就會愛人的嗎?
她又問。
但這不是個太重要的問題,也從沒有人把她的話語真正地放在天秤沉下的那一端上過。僅僅呼吸就是個奢侈的希望:她很貧窮,但她仍然矛盾地追求著無法觸及的事物。
而這次只有空空如也的鐵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