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之槌》
並不是出自於深思熟慮,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心血來潮的臨時起意--即使重拾舊習的的念頭早在我腦中盤踞已久,但我並沒有時刻將這想法放在心上;或許是欠缺了那麼一點對現今的安逸生活做出改變的勇氣,我寧可繼續深陷於看似平靜無危的泥淖,也不願做出任何一番掙扎,為這份表象平和添上那麼一點能在這安穩的時代掀起波瀾的革命火光。
變化總是帶著痛苦的,如同強行將順著鐵絲框架成長並且定型為大眾喜好的歪扭樹枝給掰曲回來般,要是過於急躁便會讓一切前功盡棄:成為既不迎合社會主流、也不帶著一絲與理想意志相似的影的失敗品。
怪物。你或許會聽見高舉胸口十字的誰掛著一臉恐懼和嫌惡,聲音顫抖地這麼說。祈求上帝寬恕以及救贖他們悲哀靈魂的禱詞就像中古世紀獵巫行動中常為怒眾所用的殘忍極刑,染上腥鏽的鐵釘被嵌入了乏力抵抗的軀幹中,以帶刺的荊棘編織而成的經典字句都是無法饒恕的惡罪,在冰冷的薄唇上奏響宣示勝利的凱歌。對於溫飽並沒有太大作用的路邊小石本無人理會,這會卻成了民眾們爭先恐後尋拾的對象,只為宣洩自身無處可去的絕望與憤慨。狂舞於墮落之人欲為己身清白辯駁,卻在落得永恆戒罰的不言裡,被輕柔的風撫帶往連自身也不清楚為何處的境界彼方。
當年我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不明白為何為了名正言順地與人和睦共處就必須想盡辦法隱藏自己扭曲變形的手指--我甚至不認為它們是扭曲變形的,不會刻意去修整泛著幾絲深色細線的甲片、不會刻意去矯正臃腫脹疼的關節、也不會刻意去掰直向旁側傾去的硬骨,更別提意識到自身油然而生的厭惡感了--僅是模糊地察覺到了隱隱迴盪在耳畔的閒語和指點,卻因為沒有造成實質上的什麼而無多加理會;也許這樣顯得過於愚蠢又懦弱,但我沒有任何一句尖銳的反擊:連目光也不敢多停留一秒的我只是垂首快步走過了對他人來說不消幾分鐘便能到達目的地的漫長廊道。
在某個虛度暑日的假期中,倚著床板無趣地翻覽著卷題的我意外自從旅行中歸來的友人手中獲得了有著討喜圖樣的精裝筆記;那是本從裡到外都相當不適合我的「身分」的橫線厚簿:基底是嫩軟的粉白色調,由如天鵝頸項般優雅的燙金繞環所圈飾著的封面正中坐著個身著櫻色蘿莉塔的棕髮女孩。我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在難得的遠途旅行中特意挑選這樣的事物作為贈禮,在感到驚喜的同時也不自覺地不安了起來。我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很清楚這空間只有我們倆,卻依舊慌亂地朝四周瞥了幾眼好確認無外人窺探。不存在的視線和融著嘲弄的低語彷若利刃,惡意地刺過了我的四肢,將我釘上廣場中央豎立著的十字,任眾人唾棄怒罵。在躊躇了老半天後我才挪動唇瓣,含糊地吐出了幾個連自己也不記得內容是什麼了的字,接著動作僵硬地接過那太過沉甸的重量。
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手中捧著飾以莓果、佐著蜂蜜和冰淇淋的精緻鬆餅,似乎正要大快朵頤。她儀態端莊得成熟,尾部細長的眼裡在流露著撫媚的同時也帶著抹活力的稚氣與俏皮,唇角彎起的弧度更是讓她看來比起死板的照本宣科還更要加平易近人。幾許櫻桃五瓣花被小心翼翼地鑲在了綴滿飄逸的蕾絲、柔滑的緞帶和小巧蝴蝶結的洋裝下擺上,為這賞心悅目的畫面增添了幾分令人沉醉的甜膩。也許這就是裹著糖衣的砒霜--明知是致命的劇毒,自欺欺人的幻象卻還是美好得讓人無法抗拒,下意識地伸出手就要抓握住夢中閃爍著微光的場景。無論是少女、鬆餅,又或者是冰淇淋。我恍惚地想。
「謝謝。」
一聲道謝將我喚回這個在瞬間變得寂靜的空間。她輕聲說,在不久後又重複了遍。我屏住了呼吸,缺氧的腦袋一時分不清聲音的主人究竟是少女還是友人,只是又聽到了一句:「謝謝。」
什麼?我做了什麼嗎?
正當我努力將斷開的思緒連結起來時,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就像最後判決,一槌定音。
「謝謝你願意收下它。」
「沒什麼。」我幾乎沒有多加思考,反射性地這麼回答。與平時相異的直率反應換來了對方的一抹笑。
哦,沒什麼?
……是呀,也許沒什麼。
我想我眼中的色彩已不再和以往相同了。
Y.A.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