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者清》
每當塞西爾沮喪失落,一語不發地蹭到雷蒙德寬闊厚實的臂膀內難得地黏著對方撒嬌時,雷蒙德會以輕得不能再輕的動作捧起他深埋到自己肩窩處拒絕望入任何一抹色彩的不甘臉蛋,如對待易碎珍寶般溫柔並且小心翼翼地由上而下依序吻過他的眉眼、鼻頭、頰側,再來是甲片修剪得圓潤的指尖和老是痠疼發痛的突起指節以及與自己的相較之下顯得纖細的腕部。
雷蒙德也會在塞西爾自暴自棄地褪下身上所有衣物,紅著眼角抽抽噎噎地解開他的褲頭時緩下面部僵硬的線條,不帶任何性暗示意味地攬過他的腰,讓他在靠向自己的同時以唇仔細描摹他的身體輪廓,然後態度神聖而又莊嚴地看進他那抹透著朦朧水霧的綠意裡,以富有磁性的溫厚嗓音逐字逐句地告訴他所有他喜愛他的地方。
雷蒙德很笨拙——吐露情動時總彆扭地繞著圈子的他實在稱不上是擅長表達——但他會以他的方式來告訴自己所愛的人他有多麼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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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爾也不是個會說出心裡話的人。
比起與誰面對面、眼對眼道出內心所想,他更偏好以對自己來說相對簡單的繪圖形式來將那湖池水的每一道波紋動靜給記錄下來。他會攤開總收在背包內側的A5速寫本——封面並不是特別精美的皮革製套,內頁也不是品質上好的專門用紙——從圓筒形的布質收納袋內挑出幾支令當下的自己靈魂為之號泣顫動的顏色,再讓細桿狀的木頭貼合上右手中指前側因積年累月的惡習而凹下的淺坑。他會在爵士和波薩諾瓦輕快、柔和又帶著幾分慵懶的音符中徐緩地深呼吸,接著再淺慢地吐息,讓畫筆代替自己將一切未曾說出也不會輕易開口示弱的話語全數道盡。
在白紙構成的世界裡,自筆尖墜下的點就是他的心、連接起兩者的線就是他的骨、講述故事的面就是他的眼。塞西爾無論如何也無法放棄深存於他血液中的那股熱情,所以他選擇以自身與生俱來的獨特美學與所有阻擋在面前的障礙物鬥志博弈;他坦然將純粹的情感奉獻給持著惡言惡語相互傷害的刻薄評論。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袒露胸膛,以爬滿鐵銹的老舊餐刀揭剖開剛結成深色軟痂的皮肉,掏挖出血管劇烈地鼓跳、躍動著的紅色心臟,任其在審判的天秤上同真理之羽一較高下。
身為和平主義者的塞西爾並不崇倡暴力,不過於此時此刻,他會以最尖銳的方式直言不諱地描繪出心中的不安以及躁動;他會透過五顏六色的墨水揮灑出星空和宇宙,再以潦草的斜體字點綴其中。也許大多數時候都是些怎麼也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簡短詩句和強硬拼組起來的搶眼色彩,但雷蒙德還是會絞盡腦汁試圖去揣測那些邊緣被撕扯得滿目瘡痍的紙頁到底向外界傳達著怎麼樣的訊息。貼滿待辦清單以及提醒事項的冰箱看來很是雜亂,可誰與誰之間不言而喻的默契卻總空著一處讓他們能構築起更加穩固的橋梁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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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不是嗎?
可萊曼緹妮聳了聳肩,張開五指不以為意地梳亂了原先整齊的短髮,在雷蒙德不曉得第幾次苦惱地向她這個老友求救時噙起嘴角笑意,心情愉快地敲擊著鍵盤予以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