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淪喪》
毫無理由的,毛毛蟲每到下午四點就會犯睏。
並不是因為迴盪著平板聲調的理論課堂太過無趣、也不是因為午後的陽光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更不是因為與鄰座同學一同分享的便當裡放了過量的鹽:牠曾在這個魔法時刻到來之際特意留了心,佯裝著沉迷於智識殿堂的專注神情不著痕跡地轉動眼珠,將注意力移到了綴於右腕上的石英錶面。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牠輕輕移動唇角,虔誠地以喉頭的滑動描摹著屬於自然的永恆線條,細聲地在一輪反覆循環的數字再次歸回名為起始卻也在升起了黎明曦光的瞬間被喚作終結的十二時做出了個歡呼的口型--原先饒富興趣地數著數的毛毛蟲就在三線長短不一的指針相合的那一同時打起了呵欠。
牠突然地感到鼻頭發酸,於是皺起了眉,試圖將一朵接著一朵綻放開來的倦意眨出眼眶。毛毛蟲動作著手指,快速地轉了幾圈一旁被飄忽的思考冷落了許久的筆,在老師指示著翻頁的罕有起伏中隨意地記下了個模糊入耳的無意義詞彙:四點整。一分一秒也不差,還有半個小時便能回家。
遊戲機、小吃攤、玩具店。歸途中的誘惑不少,但對於膨脹著濃烈睡意的毛毛蟲來說,此刻它們都不是那麼重要了。牠斜過腦袋,又打了個呵欠,連抬手遮掩的意思也沒有,直接拿出了出門前胡亂塞入口袋內側的紙團。歪扭凌亂的字跡有些難以辨識,但牠還是在半晌停頓後順利接上了今早的自己所送來的遲到電波。
於是毛毛蟲拖著沉重的腳步向超市邁去。
牠不是討厭採購,再在回到獨屬寧靜的空間時烹調食材,享受一場無人干擾的簡單晚餐,只是認為沒有執傲地對自己維持表面平和的必要。
就像番茄,就像超市裡的番茄--它們急切地將一片又大又圓的熱情獻予你,你也樂得接受這不勞而獲的贈禮;但當你將這顆令人心醉的美妙果實拾起,放在手心翻轉、並且仔細地以指腹撫過每一抹洋溢著青春的紅潤時,你會發現:這顆番茄並不是那麼漂亮的。牠想。
這或許是場販售人員的騙局,也或許不是;尋得真相是在平淡無味的菜餚中咀嚼出星子的絕對條件嗎。毛毛蟲問。
可牠並沒有著墨於此。毛毛蟲放下了手中的爛番茄,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般向左跨了一步,繼續挑選著符合自己審美標準的玻璃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