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告白》
20171219
事隔多年,距離又是這麼的遙遠,已經不會有什麼太強烈的情緒出現了。
「要是當初沒有生下妳們就好了。」
被這樣冠上他人生命累贅的罪名並不是什麼鮮有的事。當年還沒上小學,或許只有中班年紀吧--明明記憶理應是模糊不清的,可這句話自始至終卻都留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我還記得她那夜在黑暗中輕吐出的溫柔,如此的淺淡,風撫般掠過我耳旁;同時卻也濃重,隨之而來的平緩呼吸壓得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有多少個夜晚是在這樣的寂寥與恐懼中睡下的呢。也許年幼的我曾在輾轉難眠的夜中藉著月光僵硬地扳下指頭算過,以流傳於坊間的白色綿羊、以無數閃耀著光芒的星點,又或者以秒針一刻也不遲的規律步聲算記著數。手臂和大腿上的紅痕隱隱作痛著,可更加難忍的是胸口那鼓跳著的器官;我過了很久之後才在誰人口中知道它的名字,正式地改掉舊習,以此稱呼它:心臟--而不是詞彙量尚且不足的孩童們常說的「我的愛心」。
我愛妳呀。她說。我愛妳呀。
為了不在所有人都睡著的夜晚裡哭出聲,我只得在更加敏感柔軟的地方施以看似病態卻也不是那麼令人噁心的暴力--我害怕夜晚,我極度害怕夜晚。即使從沒向誰明確地表態過,但我一向害怕夜晚。因為在那些夜裡我總是這樣度過的,是伴隨著怎麼也忘不了的耳語以及幾乎要自體內迸裂而出的疼痛而睡下的。
在所有只是為了爭得一絲注意的努力下,帶著些微驕傲向他們獻上的獎狀和作業簿上的滿分都落成了碎片,皺巴巴地躺在我腳邊。當個正常的孩子,好嗎?一開始不懂的是她,現在換我不懂了。難道你們要的不是漂亮數字以及能到處宣揚的賢雅品行嗎?難道幾個泛著紅點的小傷口或者幾根垃圾桶內被誰強行扯下的毛髮會讓你們失望嗎?一聲咆哮回應了我的疑惑,接著是綻於皮膚上然後野火燎原的烈焰。
「她從小就是個乖孩子呀。」
隨著年歲增長,他們對我的評價自不需大人們煩憂的乖巧自律成了反骨叛逆。我在與他人接觸後才發現了那並不是所謂的正常,那一丁點也不正常--我在隱忍一切的同時試著逃離,試著向外呼喊求援,可以愛為名的枷鎖還是緊勒著我的腳踝以及脖頸。我開始嘔吐,我開始以身體反應頑強抵抗;但事實上我是不應該那樣做的。那樣使勁推開親生父母的孩子是不孝的,是有罪的。
為了避免更多的刺鞭落下,所以我對外築起了堅不可摧的碉堡:沒有門、沒有窗;沒有食物、沒有水,也沒有光。我在那樣濕冷陰暗的地方茁壯成長,直到鼓跳的心臟也同樣地鍍上了層硬石後才重新踏上柔軟的草原,任蝴蝶與蜜蜂在我身旁繞著花兒飛舞。
也許那些看不見的疤痕至今還是沒有褪去,反倒隨著時間流逝而深了顏色,變得明顯晃眼。但現在的我已經是能笑著接下她的愛再將其收至房間角落的孩子了。她所有令人噁心的撫觸和愛語已不再是攻擊壁壘的最佳利器,它們化為我血液的一部分,在我身體中四處流竄著,時不時激勵麻木的雙手寫下這些字句。
現在我在這裡寫著,我在這裡呼吸著,我在這裡活著。
我不會對她說上一句感謝,也不會對她說上一句道歉。夾雜著痛苦、悲傷與憤慨的少年時期已過,埋怨以及恨意早已蕩然不存--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作為她幸福道路上的棄子,我並不感到榮幸、也不感到歡喜,更不會感到可惜。或許--或許。在新結合的祝福中,我或許還是會有那麼點難過的。但那又如何呢。輪軸在轉,大小不一的齒輪相互咬合又再次分離;我不會讓自己停滯不前的。
妳放棄了我,但我不會放棄我自己的。